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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神鹰】(6-8)作者:移花猫

2024-06-10 21:59:39

【滨海神鹰】(6)

作者:移花猫
2022/11/18发表于:sis001

               第六章 越狱

  位于上海市霞飞路深处的十二号公馆是一幢高大的西式风格建筑,它的主楼
采用红砖墙、尖屋顶设计,挑高的拱形门窗、大门前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以及精
美的外墙雕饰无不彰显着这里高贵和庄重的气场。围墙的庭院内,草坪被修整得
十分平整,与低矮雅致的灌木和高大葱郁的乔木搭配得错落有致,让这座建筑的
整体与细节都衬托出主人的尊贵身份。

  夜幕无声地降临了,黑沉沉的霞飞路显得幽静而沉谧。道路旁那一排精致的
街灯透着点点迷蒙的光,将它后面模糊的树影和公馆围墙晕染得像是蒙上了一层
薄薄的黄纱。霞飞路上此刻一个人也没有,街灯孤独地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在这寂寥的晚上不禁让人感到有些诡秘。

  也就是在燕双鹰与张桥见面的同一天夜里,一辆豪华气派的黑色轿车驶进了
霞飞路,缓缓地停在十二号公馆的大门口,一个穿着长褂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女佣人早已站在这里等候迎接。

  昏暗的夜色中,从这辆轿车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一个体型肥胖,
他们下车后未作停留,便带着管家佣人急匆匆地走进了大门,随后进入了公馆大
厅。

  公馆内,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将大厅照得通明敞亮,也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
这几个人的相貌。只见领头那个身材魁梧之人身穿白色长褂,外套黑色短马褂,
右手拄着手杖,有着一张冷酷且粗犷的脸,特别是那双单眼皮的眼中还时不时闪
露出凶戾之色。

  跟在后面的肥头大耳的胖子身材也很高大,这人头戴黑色圆礼帽,身穿黑色
短大衣。他的举止显得气定神闲,面色平和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似乎是面善的
笑意,但细看之下,这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和蔼,而是那种笑里藏刀的阴狠。他
的手中也拄着一支类似于手杖之物,但其实是一把收拢的细尖雨伞。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深褐色长褂,身材矮壮,显得很是精明干练的样子。

  那佣人是个老妪,满脸的皱纹加上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看上去老气横秋。她身
穿一套朴素的淡蓝色粗布衣服,进门后便佝偻着身子远远地站立在墙边,好像在
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吩咐。

  只见魁梧之人来到大厅中央开口问道:「老丁,货到了吗?」

  他的嗓音阴冷而深沉,说话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威严。

  「社长,出事了!」管家老丁连忙向他凑近过来,并急切地报告:「刚刚一
号急匆匆地赶到公馆对我说,火车遇袭,送货人被杀,货物不知去向。」

  原来这个被管家老丁称为社长的人,正是张桥所说的那位极为神秘的光复社
社长——陈恭鹏!

  听到老丁的报告,陈恭鹏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不知去向?!」

  老丁接着说道:「一号说,可以肯定,劫持火车的是反共救国军的李康和高
世宝手下的特务,他们杀死了送货人,手提箱就此神秘地消失了。」

  陈恭鹏急忙追问道:「也就是说,货物被李康和高世宝抢走了?!」

  老丁答道:「一号说,李康手下也没拿到那只黑色的手提箱。」

  陈恭鹏惊诧不已,不禁提高了嗓门问道:「那……那手提箱到哪里去了?!」

  「一号没有说。」老丁苦着脸回答,接着又自己分析道:「但我想,李康的
手下也不是冲着那手提箱去的,只是误打误撞碰了个正着。」

  陈恭鹏想了想也对,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送货人的行动路线
和接货地点都是绝密的,李康和高世宝不可能知道啊。」

  老丁立刻附和道:「社长,我也是这么想的。」

  「哼!」陈恭鹏将手杖往地板上狠狠一顿,又气恼地说道:「李康和高世宝
早就觊觎我们的假钞生意,想要从我手中分一杯羹,到台湾毛局长那里邀功请赏。
哼,做梦!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好看!」

  他越说越是生气,作势将手杖在空中挥了一下,沉声向身旁的大胖子发出指
示:「杜马,立刻召集人手,马上行动,一定要找到黑色手提箱,绝不能让手提
箱落入李康和高世宝的反共救国军手中!」

  「当然,」陈恭鹏忽然收起激动的神色,并压低声音说道:「更不能落入共
产党手中。」

  叫杜马的大胖子干脆利落地答道:「是,社长。」

  老丁随后又凑过来补充道:「社长,一号已经动手了,而且似乎已经有了线
索。我想,过不了两天就会有消息的。」

           ***  ***  ***

  按照以前国民党时期的「规矩」,新来南市监狱的犯人要先被带到典狱长办
公室「打个招呼」,并「过一遍水」,其实就是给犯人来个下马威,让其清楚谁
是这里的老大,顺便收取他们的保护费。

  第二天一大早,青帮流氓兼杀人犯燕双鹰就被押送进了南市监狱。此刻,他
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典狱长办公室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三个满脸凶相,手持警棍的
狱警,而典狱长则坐在办公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位青帮大哥,寻思着如何向
他开刀。

  这典狱长是个快秃顶了的矮胖的中年人,一张肥腻的脸看上去十分富态,肯
定是平常养尊处优惯了。只见他站起身走到燕双鹰身旁,拿腔拿调地问道:「叫
什么名字啊?」

  燕双鹰觉得有点儿无聊,这种套路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太嫩了点,他索性将头
摆到一边,对典狱长的问话不理不睬。

  如此嚣张的态度让典狱长气不打一处来:「嘿呀!你个青帮流氓还这么神气。
我告诉你,你们老大杜月笙、王晓濑已经跑到香港去了,你们的阿叔黄金荣现在
在大世界门前接受批斗扫大街。我告诉你,上海解放了,已经不是你们的天下了,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啊?!」

  燕双鹰转过脸来把眼一瞪:「怎么,吓唬老子?」

  说着他便从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典狱长狠声道:「实话告诉你,老
子也不是第一次进这个王八坑。你龟孙子从前不也是给国民党舔屁股的吗?现在
共产党来了,换了身王八皮升了个鸟官,就他妈抖起来了,啊?!」

  典狱长没想到碰上个硬茬,不仅没吓唬到对方还反而被这样臭骂,一下子气
得浑身发抖。

  燕双鹰却「炮」语连珠继续猛烈进攻:「说得不对啊?!瞧你那副德行,长
得就是天打雷劈马踩车撞的脸,早晚不得好死!」

  「你个肉烂嘴不烂的小杂种!老子今天就要你好看!」典狱长大骂着转身抄
起办公桌上的警棍,一边朝燕双鹰脸上挥过来一边大叫:「我今天就砸烂你的鸟
嘴!」

  只听见典狱长办公室里噼里叭啦一通乱响,紧接着就发出了典狱长和狱警们
的哀嚎和求饶声。

  燕双鹰瞪着被放倒在地的典狱长和狱警,抬起锁着铁链的手作势还要打人,
恶狠狠地威胁道:「记住了,别再有下次。」

  而这些本想给新人来个下马威的南市监狱的地头蛇们被燕双鹰这几下干脆利
落的身手吓得个个全身发颤,一时哆嗦着不敢答话。

  燕双鹰不耐烦地催促道:「犯什么愣啊!要不放了我,要不带我进去!」

  自知不是对手的典狱长一听,赶紧命令手下把这位爷爷送走:「你们还不过
去,快点!」

  待燕双鹰被狱警们押走后,怀恨在心的典狱长冲着办公室的门阴狠地骂道:
「狗杂种!早晚有一天要你死在我手里!」

           ***  ***  ***

  燕双鹰随后换上了一身灰白条纹的囚服,编号为3260。因为刚才在典狱长办
公室里的扬威立马,狱警们现在对燕双鹰都颇为忌惮,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到单人
牢房里。

  待狱警离开走远,燕双鹰吐出含在舌下的一片小钥匙,用它打开了自己的手
铐,又在手铐的锁环里取出一张藏于其中的南市监狱平面布置图。燕双鹰一边借
着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仔细研究着图纸,一边思忖着逃出监狱的办法。

           ***  ***  ***

  与此同时,在上海市治安管理委员会二楼的会议室里,张桥召开铁流小组秘
密会议,他向小组成员们展示出昨晚刚刚获得的那只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平放在会议桌上,张桥将箱子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那两块崭新的一千
元人民币假钞模板,与会人员顿时看得眼前一亮。

  不待张桥开始讲话,坐在一旁的铁流小组副组长马小英同志就惊喜地抢着问
道:「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马小英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说话的声音洪亮有力,兴奋的神情更是全
都写在了脸上,一看就是个性情比较直率的急性子。

  张桥回答道:「是在搜查被歹徒劫持的由南京开往上海的1315次列车时,在
九号车厢的五号包厢内找到的。拿手提箱的是个中年男子,发现他时已被劫车的
歹徒杀死。」

  马小英激动地说道:「这条线索太宝贵了!可以肯定,是光复社的地下铸模
厂在为印钞厂运送新币的模板。只可惜送货人死了,否则顺藤摸瓜,便能够将他
们一网打尽!」

  张桥笑了笑,用问题引导着马小英的思路:「在南京开往上海的列车上发现
了假钞模板,这意味着什么?」

  「南京开往上海……」马小英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对啊,这就意味着
敌人的铸模厂很可能就在南京附近!」

  「一语中的!」张桥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并果断命令:「小英,你马上
率几名同志赶过去,会同那里的同志彻查南京附近,一定要挖出地下铸模厂!」

  马小英一脸振奋地起身立正,答道:「是!我立刻出发!」

  顿了一顿,他将张桥拉到会议室的一旁小声说道:「对了,打入光复社内部
的五零七传出消息,说他对陈恭鹏手下的二号人物——青帮头子季彪进行了大量
细致的工作。这个季彪曾经是陈恭鹏的左膀右臂,后与其产生矛盾,最近一个阶
段二人更是势同水火,陈恭鹏早欲除之而后快。目前季彪已基本答应与政府合作,
五零七正在等待我们的答复。」

  「太好了!」张桥听得精神为之一振,激动地说道:「五零七的卧底工作终
于收到了成效,只要把季彪争取过来,我们就主动了。作为光复社的第二号人物,
他必然了解很多我们急需知道的内情,比如银元黑市、大投机商的名单以及假钞
制造的具体情况,这样我们就可以有的放矢,重点打击!」

  马小英补充道:「还有,这块及时出现的假钞模板为我们提供了清晰的线索,
如果这次南京之行能够找到陈恭鹏的地下铸模厂,咱们就可以在上海南京双管齐
下,先端了光复社的假钞制造窝点,打陈恭鹏一个措手不及!」

  张桥正色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前往南京进行调查。我与五零七直接联系,
批准他的计划,命他马上行动起来。」

           ***  ***  ***

  「叮铃铃……」

  当天夜里,张桥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坐在办公桌前查阅文件的张桥拿起电话话筒,应道:「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道:「我找铁流。」

  张桥脸色一变:「我就是铁流。」

  那男子说道:「我是五零七。」

  「五零七?!」张桥顿时站了起来,急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五零七说道:「首长,我们现在在江湾路十八号,兴隆旅社。」

  张桥问道:「季彪和你在一起吗?」

  五零七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他回答道:「是的,我们住在旅社二层,有保
镖守卫。但我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我们,请首长速派城管部队前来接应。」

  张桥说道:「好的,你们注意安全,我们马上就到!」

  电话那头,五零七又用急切和不安的语气催促道:「越快越好!」

  张桥说道:「好!」

  挂断电话,张桥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但此刻他已来不及细想,
马上走出办公室下达命令,率城管部队立即出发。

           ***  ***  ***

  五零七的感觉没有错,的确有人在跟踪着他们。此刻,在兴隆旅社大门对面
的阴暗街角,一个黑影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香烟,就在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间
模糊地照亮了这人的脸,仔细一看,他正是那个在霞飞路十二号公馆中出现的大
胖子——杜马。

  杜马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拄着他的细尖雨伞不紧不慢地往兴隆旅社走去。

  推开旅社的大门,杜马径直走到大堂柜台前站定。值班的服务员客气地对他
说道:「先生,我们已经停止营业了。」

  「不,你说错了。」杜马吐了口烟,用冷得像冰的声音告诉他:「应该是永
远停止营业了。」

           ***  ***  ***

  「不好!出事了!」

  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座位上的张桥远远看见道路前方的火光,不由得心里猛然
抽紧,因为那正是与五零七约定的接应地点——兴隆旅社。

  城管委的队伍迅速开赴过去并冲进了旅社,却在旅社一楼大厅的地板上发现
了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我方侦察员五零七。

  这是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他那惨不忍睹的脸上双眼还睁开着,好像在诉说着
内心的愤怒和不甘。

  之前那不详的预感此刻真的变成了现实,看着五零七死不瞑目的遗容,张桥
怒从心头起,他蹲在五零七的尸身前悲愤地呐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
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战士们看到自己同志牺牲后的惨状,也都难过地低下了头。

  张桥狠狠地命令道:「搜!给我搜!一定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战士们马上将这间旅社包围了起来,并开始进行仔细的搜查。

  约莫十分钟后,女秘书小宋从兴隆旅社楼上跑了下来,向张桥汇报:「首长,
战士们搜遍了二层的走廊和房间,只找到了八名保镖的尸身,没有发现季彪的踪
迹。」

  「大厅里也是一样,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光复社第二号人物季彪,这是敌人
的圈套!为挖出五零七而设下的圈套!」张桥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愤怒的拳头
用力地砸在大厅的柱子上,并懊恼地骂道:「他奶奶的,又让敌人给耍了!」

  就在这时,兴隆旅社大厅柜台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小宋连忙跑过去接。

  「喂,我是铁流,你等一下。」小宋接通了电话,又向张桥说道:「首长,
是总部转来南市监狱的电话。」

  张桥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走过去接过话筒说道:「喂,我是张桥。好的,
请接过来。」

  电话那头随后传来南市监狱的典狱长的声音,他惊慌地说道:「张主任,由
城管委移交的死刑犯燕双鹰越狱逃走了!」

  张桥大惊:「什么?!」

  典狱长有些害怕地说道:「燕……燕双鹰逃走了。」

  张桥急问:「怎么逃的?!」

  典狱长哆嗦着答道:「他,他他打晕了一名狱警逃了出去……」

  「监狱里那么多狱警是干什么吃的?!」张桥忍不住向电话那头大声骂了一
句,顿了顿,他说道:「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到。」

  五零七的牺牲,意味着针对光复社的卧底行动又一次彻底失败了,而从刚才
接到的电话看来,燕双鹰已如他自己所说顺利地逃出了南市监狱。想到这里,张
桥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也许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只是张桥心中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不到一天的时间,燕双鹰就从守备严
密的南市监狱逃了出去,效率如此之高,不得不让他对这位陌生的同志暗暗佩服
起来。张桥迅速赶到南市监狱,随后径直走进了典狱长的办公室。

  打开办公室的门,眼前的情景又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办公桌后,赤身裸体的典狱长被麻绳绑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嘴里还塞着
布团,麻绳将他一身白净的肥肉勒得鼓胀出来,样子显得十分龌龊和狼狈。

  张桥走过去扯掉他嘴里的布团,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典狱长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低着头躲避张桥严厉的目光,完全不敢吱声。

  张桥马上在这间办公室里放眼观察,发现靠墙的保险柜此刻柜门大开,显露
出里面大量的钱财之物。再看近处,典狱长身前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张写满了字
的信纸。

  他将信纸拿起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这是一份检举材料,典狱长亲笔写的自白材料。上面说的是,自己平日里伙
同手下狱警威逼、欺压监狱囚犯,若有反抗便残忍迫害,从而收取犯人家属的保
护费、买命钱。今天上午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燕双鹰,却反被其教训。自己心生毒
念,布置了报复计划,花了五十块大洋给两名心腹手下让他们将燕双鹰骗至监狱
楼的侧门外,这样狙击塔的战士会发现并误以为这是越狱逃犯,从而将其击毙。
结果毒计被燕双鹰识破,让其中一名狱警做了替死鬼。

  自白材料后面还有一些平日贪污受贿的事实陈述,以及金额数目。

  张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燕双鹰无疑是等典狱长在向自己打电话报告了其越
狱之后,又突然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将典狱长弄成现在此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个燕双鹰的行径真是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按常理出牌,却
又心思缜密,并且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让人大出所料。张桥甚至
隐隐地感觉到,将这位同志调派来完成此项艰巨的任务也许是正确的。

           ***  ***  ***

  事情确实如张桥分析的一样,就在他赶到南市监狱之前,燕双鹰在监狱里找
到一身解放军制服打扮成大军同志的模样,接着偷偷地开走一辆停放在前坪的军
用吉普车,来到门口气定神闲地告诉监狱守卫说要出门看看。守卫见燕双鹰一副
领导的派头也没有怀疑,打开监狱大门让其扬长而去。顺带的,燕双鹰还将典狱
长保险柜里的银元纸钞取出一些用布袋装好带走,作为今后行动和生活的经费。

  燕双鹰将吉普车开到一处偏僻无人的所在,便脱去了解放军制服,下车拿着
装钱的布袋,匆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披星戴月地走了许久,燕双鹰感到肚子十分饥饿。夜色中,他看到前面街道
拐角处有一幢高大气派的洋房。

  来到洋房的大门前,墙上的门牌显示此处是汾阳路三十号。燕双鹰仔细瞧了
瞧洋房里的情形,只见屋内漆黑并无灯火,料想此间主人应已入睡,便决定摸进
去找点吃的来填填肚子。

  眼看街道上此时四下无人,他纵身一跃翻门而入,接着悄悄地打开洋房侧墙
上的窗户并钻了进去。

  借着幽淡的月光,燕双鹰看到昏暗的大厅墙上挂着一副基督耶稣的画像和显
眼的十字架。接着,他摸索着找到餐厅,发现靠窗的餐台上有一盘吐司面包和一
碟香肠,便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正当风卷残云之际,餐厅里的电灯突然亮起,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少年出现
在房间门口。燕双鹰先是吃了一惊,赶忙回头往门口看。

  但就是这么瞧了一眼,他又自顾自地接着吃了起来。

  那少年穿着一件拖到地板的睡袍,右手半举着一把餐刀走到燕双鹰身后,尖
声问道:「你是谁?!」

  燕双鹰吃得正带劲,他头也不回地从鼓胀的腮帮子里挤出声音反问道:「你
是谁?」

  少年轻声喝道:「我是这里的主人。你这个小偷好大胆子,看到主人来了还
不快滚出去!」

  燕双鹰嚼着嘴里的香肠哼哼了一声,两手端起盘子和碟,大喇喇地走到餐厅
正中间的餐桌旁坐下继续用餐,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听见没有?!」少年见这小偷竟对自己的出现和警告无动于衷,便跟过
来压着嗓门威胁道:「你……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燕双鹰一脸的无所谓,并和他边吃边聊:「你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还敢叫警
察?」

  少年一听有些急了,问道:「你说什么?!」

  燕双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道:「如果你真是这个家的主人,说话需要这
么小声吗?」

  少年不由得一怔,连忙清了清喉咙,提高嗓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和我一样,都是贼。」燕双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说道:「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你比我先到。」

  少年惊恐地说道:「你,你是怎么……」

  燕双鹰替他把话说完:「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吗?」

  说着,燕双鹰将餐刀从少年的手中拿下来并放到餐桌上,接着左手在他腰间
轻轻一带,去解他的睡袍。

  少年还以为面前这男人欲行不轨,赶忙用双手护在胸前,但反应却慢了半拍,
他身上这件拖到地板上的睡袍被解开,一下子露出里面一身小领紧身西服。

  哪有主人在自己家睡袍里还穿外套的?他的谎言立马被眼前的这个事实戳穿
了。

  不过细看这少年,眉宇之间却有种娇柔之美,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细地修饰过,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象两把小刷子。肌肤看上去细腻而光滑,特别是他那双
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非常灵动有神。

  燕双鹰观察的目光接着往下,只见他的胸脯圆润而挺翘地隆起,却是个女扮
男装的少女。

  燕双鹰赶紧偏过头打岔道:「这件睡袍穿在你身上,实在是太大了。」

  少女紧张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燕双鹰反问道:「猜到什么?你是贼?」

  少女认真地点头「嗯」了一声。

  「首先,大厅里挂着耶稣像和十字架,说明这里是神职人员的住处,而你却
没有一点神职人员的样子。第二,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见到我并不害怕,只是想
将我吓跑。」燕双鹰在餐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又继续说道:「第三,那件
睡袍是男式的,穿在你身上实在是不太合适。所以我断定,你和我一样,是个贼。
现在明白了?」

  少女不禁好奇地问道:「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你就能从我身上看出这么多东
西呀?!」

  「不光这些,还想听吗?」吃饱喝足的燕双鹰一边说一边拿起装钱的布袋走
出餐厅,看样子这幢房子的真正主人应该不在,接下来他准备再给自己找件合适
的衣服换换。

  少女一路跟在他身后,眨巴着眼睛问道:「还……还有别的?!」

  「你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师父长大。你师父从六七岁起就教你做贼。你最拿
手的是『里怀』、『天窗』、『屁门』,普通人只要与你一撞肩,怀里、包里、
后兜里的东西就不见了。」燕双鹰边说边从容地来到了客厅,跟在他身后的少女
却越听越慌。

  燕双鹰继续说道:「你还练过赌场上的手彩,偷张换牌,码点作弊都是拿手
好戏,我说得对吗?」

  少女瞪圆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惊道:「你不是人,是……是赌神菩萨下
凡!」

  燕双鹰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菩萨,更不是神。」

  说话间,他已找到了主人的卧室,接着在这里打开大衣柜,开始翻找合适的
衣物。

  燕双鹰像在百货公司里购物一般,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皮短大衣展示给少女,
向她询问道:「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少女在燕双鹰和这件大衣之间来回打量了几下,认真地评价道:「好看!」

  燕双鹰将大衣扔到卧室的床上,接着对衣柜又是一阵搜索,他把衬衣、马甲、
马裤这些成套的衣物一一翻找出来也扔到了床上。最后,竟还从衣柜里找出了一
双锃亮的黑皮长筒马靴,看样子这家主人应该是一位马术爱好者。

  燕双鹰接下来坐到床上开始脱裤子,吓得少女惊叫一声连忙捂着眼睛背过身
去。他却不以为意,接着刚才的分析继续说道:「你的食、中两指间结有厚厚的
膙子,是常年练习两指夹包时磨出来的。」

  少女听得惊奇不已,忍不住试探着转过头从捂眼的指缝间偷看这个不可思议
的男人,只见他换完了裤子又开始换衣服,并说道:「你的双手食指和大拇指的
皮肤平滑,且没有纹路,这是常年搓牌、捻牌形成的。你的目光灵动多变,必定
是练过『绕香火头』这类的功夫,为的是在赌场作弊时,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
方。」

  少女把双手从眼睛上拿开,大惑不解地问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
的?」

  燕双鹰淡然一笑,说道:「因为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

  少女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燕双鹰说道:「翁钱潘的兄弟,半步堂上的『悟』字。」

  少女尖声问道:「你……你是青帮?!」

  燕双鹰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能听懂切口?」

  少女点头解释道:「嗯,是师父教我的。你是『悟』字辈的老大?」

  燕双鹰说道:「看来你师父在帮。」

  少女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腼腆地说道:「不,我师父的师父才是
帮会中人,他是『清』字辈。」

  燕双鹰给了她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那是我孙子。」

  聊到这会儿,燕双鹰也已经把一套衣服换齐了,他抻了抻身上的大衣便走出
了卧室。

  「真看不出,你这么年轻竟然是『悟』字辈的老前辈。」少女一脸崇拜地跟
在燕双鹰身后,说道:「我师父是『合』字,但没能入得了青帮。」

  燕双鹰从装钱的布袋里拿出一卷银元放在客厅的桌上,随口说道:「我看也
是。」

  少女不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燕双鹰一脸认真地说道:「付钱啊。」

  少女笑着提醒他:「主人不在家。」

  燕双鹰一边束好布袋的袋口准备走人,一边说道:「我知道。否则你怎么会
在这儿。」

  少女不解地说道:「那还付什么钱?你闯进这里,不就是为了要偷东西吗?
不就是为了钱吗?」

  燕双鹰停下离开的脚步,回过头问道:「知道你师父为什么入不了青帮吗?」

  少女睁圆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住地摇头。

  燕双鹰解释道:「因为青帮有十条帮规,第四条是不准奸盗邪淫。因此帮中
的弟兄可以杀人,可以抢劫,但绝不能偷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付钱,你师父为
什么入不了青帮的道理。」

  说完,燕双鹰就继续往外走。

  少女连忙大喊道:「哎,你要走吗?」

  燕双鹰又站定了,反问道:「不走干什么?等主人回来?」

  少女有些扭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双鹰又反问:「你呢?」

  少女一下子变得害羞起来,轻声答道:「我叫小锦娣。」

  「好。」燕双鹰将刚刚挂在肩上的布袋又拿下来并解开袋口,接着他一只手
伸进布袋里掏出一把银元,另一只手捉起少女的小手,将银元塞进她的掌心,用
大人关怀的口吻对这个小妹妹温存地说道:「这是神职人员的住宅,不会有钱让
你偷。好了,拿着这些钱离开这里吧。」

  小锦娣突然被男人捉住自己的手,那异性的触感让她全身像过了电似的在心
里引起一阵酥麻,顿时有些恍惚了。

  「哎,你……」

  她还来不及追问什么,就看到这个神秘的男人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
去,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少女白皙的脸上忽然泛出一阵娇羞的红晕,她情不自禁地将那只被燕双鹰捉
住的手轻轻地贴到有些发烫的脸上,试图感受那令她心动的余温和异样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一缕朦胧的情愫在少女的芳心深处暗暗滋长了出来。

              第七章 桔子小姐

  「什么?!一无所获?!」

  张桥眼睛瞪得溜圆,猛地从办公桌后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是啊,一无所获。」

  一大早从南京赶回来向他汇报工作的马小英满脸都是失望和遗憾的神情,他
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携带假钞模板赶到南京,与南京军管会的负责同志取
得了联系。他们非常重视,立刻对南京市及附近郊区的可疑目标进行了细致的排
查,结果没有发现可疑的模板铸造厂。后来我们请来了几位铸模专家,他们认为
这块假钞模板的仿造水平极高,在南京地区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只有原国民党中
央造币厂厂长、特级工程师钟鼎铭才有这个能力完成如此高水平的铸造。」

  张桥皱起眉头问道:「钟鼎铭?!」

  马小英点头道:「是的。钟鼎铭便是伪国民政府金圆券模板的铸造者,被蒋
介石授予中将军衔,但他根本就不存在作案的可能。」

  张桥连忙问道:「哦?!为什么?!」

  马小英答道:「钟鼎铭现正关押在南京第一监狱中服刑。」

  张桥失望地说道:「他在监狱里?!」

  马小英说道:「是的。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立刻让军管会负责人带我到南京
第一监狱见到了钟鼎铭。由于事关重大,我们采取了秘密提审的方式,连第一监
狱的相关人员也回避了。在经过钟鼎铭仔细鉴定后,他忍不住赞叹这块假钞模板
极高的仿造水平,直呼『了不起了不起』。他还告诉我们,很难想象这样一块精
致的模板竟然不是中央造币厂制造的。我问他,除他之外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他说,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没有专业的机床和良好的铸造条件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除了中央造币厂,他想不出尚有另外一个地方能够有这样的条件。」

  张桥追问道:「你能够肯定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马小英说道:「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在与钟鼎铭谈话的过程中,我们
并没有涉及到模板的拥有者以及它的用途,我想他没有必要说谎。目前他身陷囹
圄,一旦谎话被揭穿,那就是罪上加罪呀,这一点他的心里应该非常清楚。而且
他的论断与另外两名专家的完全一致,这一点也可以从侧面证明其真实性。」

  张桥说道:「有道理。可中央造币厂早已关闭,而且由军管会负责监管,怎
么可能再生产假钞模板呢?」

  马小英一脸沮丧地说道:「是啊,怪就怪在这里。」

  张桥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块神秘的模板
究竟是从何而来?」

  马小英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关切地询问道:「对了老张,五零七现在怎么
样了?」

  张桥眼神显露出难过的神色,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中了陈恭鹏的圈套,
所谓的季彪与陈恭鹏决裂根本就是他们的一个阴谋,为的是要挖出我们打入光复
社内部的侦察员。五零七仍然没有逃出厄运,在我赶到前半小时牺牲在了江湾区
的兴隆旅社。」

  马小英大惊失色:「五零七牺牲了?!」

  张桥沉声道:「是啊,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只要我们的侦察员卧底进去,
敌人便立刻有所察觉,接踵而来的试探行动便马上开始了。」

  马小英连忙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有内奸?!」

  张桥严厉地说道:「否则我们的卧底人员怎么可能一次次暴露?!一次次地
被敌人识破?!到目前为止,所有打入敌人内部的侦察员全部牺牲了,所有线索
也都中断了。唉,好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赶紧把话顿住低下了头。

  见张桥突然停住不说,马小英急忙问道:「好在什么?!」

  「哦没什么……」张桥目光有些闪烁,他抬起头来并赶紧打岔:「我想起来
一些别的事情。」

  马小英没有在意,「哦」了一声便痛心地说道:「面对银元投机犯猖獗的活
动,面对假钞横行,我们却束手无策。眼看着市场一天一天走向崩溃的边缘,怎
么能不让人心焦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张桥拍了拍马小英的肩膀,向他颇有深意地
鼓励道:「我们还没有陷入绝境。」

  马小英问道:「那老张,我们现在又该做些什么呢?」

  张桥话锋一转,说道:「小马,昨天夜里南市监狱发生了越狱事件,一个名
叫燕双鹰的青帮分子逃走,现在军方、警方正在全力追捕。」

  马小英感到有些奇怪,问道:「可这是刑事科的事,与我们铁流小组有什么
关系?」

  张桥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摞资料向他递了过去,说道:「你以治安管理
委员会的名义,将这些稿件送到上海的各大报社。」

  马小英拿着这些材料不解地问道:「老张,这什么意思啊?」

  张桥微笑着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见他不肯讲明,马小英假装做出不满意的样子说道:「老张,你也卖起关子
来了。」

  张桥笑着在马小英肩头轻轻一推,并催促道:「你就快去吧。」

  待马小英离开后,张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刻钟,
他差不多该出发了。

           ***  ***  ***

  今天正是与燕双鹰约定好接头的日子,张桥搭乘公共汽车按时来到了位于南
京路上的金门饭店的大门前。他换了一身上海滩常见的青色长褂,头戴圆顶宽檐
帽,手拿公文皮包,是一副标准而普通的市民形象。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桥回头定睛一看,好家伙:大墨镜、黑皮短大衣、黑色紧身马裤、黑色长
马靴,整个一标新立异的时尚人士!

  张桥万分惊讶地说道:「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我险些都认不出你了!」

  燕双鹰微笑着说道:「怎么样,还合身吧?早听说大上海无奇不有,我也试
试。」

  两人相互一笑,寒暄完毕便并肩压着马路开始交谈起来。

  张桥说道:「南京军管会的同志已将你随身携带的物品和武器移送到了上海,
长短枪加起来有五六支,匕首十几把,里面的东西有很多连我都没有见过,再加
上望远镜、指北针,足可以武装一个特勤小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开兵工厂
的。」

  燕双鹰有些得意地说道:「不跟你吹牛,那些东西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
你就是花钱都没地儿买去。不瞒你说,那可是我拼了老命一件一件从敌人手里夺
来的。」

  「看得出来,你不是好惹的。」张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同志,他的
脑海中又闪过昨夜在南市监狱里见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半调侃半认真地说道:
「你可真有两下子,将典狱长脱光了衣服绑在椅子上。」

  燕双鹰一听却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道:「要依着我,就一枪打碎他的
脑袋!这样的人还不甄别出来,混在公安队伍中早晚要出大事!」

  张桥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刚刚解放,各个岗位上都缺乏干部,不得不使
用一些留用人员,而这些人经历了旧社会,可以说是良莠不齐。放心吧,那家伙
已经被逮捕了。」

  燕双鹰问道:「越狱的事登报了吗?」

  「等着吧,你马上就要看到了。我真的很佩服你,仅凭一人之力竟然能够逃
离戒备森严的南市监狱,还绑架了典狱长,带走了几千块大洋和美钞。」张桥将
他昨夜的「丰功伟绩」一一道来,不禁好奇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
做到的?」

  燕双鹰报以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职业秘密。」

  「哈哈,我明白,告诉我我也做不到。」张桥笑着实话实说,又认真地说道:
「现在我有些相信,是你独自歼灭了劫持火车的那伙歹徒。」

  燕双鹰也认真地说道:「你本来就不应该怀疑。」

  张桥突然停下脚步正色道:「好吧,说正经的。铁流小组副组长马小英带着
那块假钞模板到南京调查,却一无所获。昨夜,卧底在光复社内部的五零七身份
暴露,被敌人杀害了。」

  燕双鹰猛然一惊:「五零七牺牲了?!」

  张桥面色凝重地说道:「敌人的活动很猖獗,形势越来越严峻。双鹰,下面
你想怎么做?」

  燕双鹰说道:「我早就说过,对付这些凶狠歹毒的特务和帮会分子决不能用
老办法。先慢慢渗透,取得敌人的信任后再开展工作,那样只会陷入无休止的试
探,时间长了一定会露出破绽。」

  张桥问道:「哦?!你有什么好办法?」

  燕双鹰答道:「对付这些人,要以暴制暴,让他们害怕,让他们觉得无法战
胜你,觉得再斗下去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到那时候,他们便会主动找上门来,
机会也就来了。」

  张桥觉得这办法听上去有些邪乎,接着问道:「如果他们不来呢?!」

  燕双鹰信心十足地说道:「我非常了解这些人,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是
不可以交易的。因此,只要真正让他们感到危险,他们一定会拿出最大的诚意。
在重庆是这样,在上海也不会例外。」

  张桥忍不住说出心中深深的担忧:「可这样太危险了,更缺少必胜把握。」

  燕双鹰立刻接过话来说道:「卧底是冒险,本来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张桥对眼前这位同志如此粗犷的计划和简单的解释感到不可思议,他无比惊
诧地看着燕双鹰问道:「这就是你所说,以自己的方式行动?!」

  燕双鹰却非常严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桥不禁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过了半晌,他望着马路上穿梭如织的行人,
不知是在对燕双鹰还是在对自己沉声问道:「我该支持你吗?」

  燕双鹰不羁地反问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张桥的目光又缓缓注视到他的脸上,不知是在替燕双鹰还是在替自己回答道:
「如果我无法控制你,就不如支持你。」

  燕双鹰双眉一挑,说道:「至少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接下来两人沉默着又在这热闹繁华的南京路上并肩走了一会儿,张桥突然开
口说道:「南京西路七十弄二号小都会歌舞厅,是青帮分子马志成控制的。据调
查,这个马志成便是光复社的成员,然而他在光复社中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因此
我们暂时没有惊动他。这对你来说也许有用。」

  燕双鹰脑子转得飞快,马上问道:「小都会歌舞厅附近,有没有像地下赌场
一类的场所?规模不大,老板是帮会分子,但不是光复社的成员。」

  张桥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双鹰说出自己的设想:「直接由小都会歌舞厅入手,目标过于明显,容易
引起敌人的怀疑。我想先找个帮会分子控制的赌场干一下子,而后再慢慢地切入
主题,这样会显得自然一些。」

  「有些道理。」张桥点了点头,他沉思片刻后说道:「离小都会歌舞厅不远
的六十五弄九号符合你的要求。那是个地下赌场,老板是青帮分子,但不是光复
社成员。」

  燕双鹰满意地点头道:「非常好。」

  张桥也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看着燕双鹰自信满满的样子,
他拍了拍这位同志的后背并语重心长地鼓励道:「放手干吧!」

           ***  ***  ***

  午后的天气非常不错,阳光透射过窗户玻璃照在霞飞路十二号公馆二楼的卧
室里,显得非常明媚和徜徉。社长陈恭鹏在闲适的午间小憩之后起床了,他在卧
室里打开立柜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立柜旁的墙上还挂着
一个相框,相框的玻璃下压着好几张人像的黑白老照片,看上去很有历史感。他
随意地瞄了瞄这些照片,接着又站到窗口前,在这和暖的阳光下舒展着筋骨。

  老丁双手端着托盘,从二楼的廊道走进了社长的房间。社长的房间是一个大
套间,由进门口的衣帽间、中间的办公室和里面的卧室组成。老丁躬身站在卧室
的门口向里面的陈恭鹏说道:「社长,您的咖啡。」

  陈恭鹏轻轻「嗯」了声并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接过咖啡抿了一口,问道:
「老丁啊,一号有消息吗?」

  老丁答道:「还没有。」

  陈恭鹏说道:「马上派人传信,要他加快速度。」

  老丁哈腰说道:「是,我立刻去办。」

  这时,霞飞路上突然传来警报的长鸣,陈恭鹏撩起办公室窗户上的帘布向外
张望,但看了一会儿却并没看出个所以然,他不由得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气氛如此紧张啊?」

  老丁说道:「早起听广播说,昨夜江湾区兴隆旅社发生了命案,死了十几个
人。」

  陈恭鹏的嘴角在瞬间难以察觉地微微上勾,又问道:「广播还说了什么?」

  老丁说道:「别的就没了,共产党好像并不想张扬这件事啊。」

  说话间,那个老态龙钟的女佣人端着托盘也走进办公室,喊了声「老爷」并
给陈恭鹏递上热毛巾。

  陈恭鹏接过并擦了擦手,将毛巾放回托盘向她问道:「梅姨啊,杜马还没有
到?」

  这个叫梅姨的老佣人答了一句「还没有」,便端着托盘退下了。

  陈恭鹏有些纳闷,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杜马从不迟到的。」

  「哈哈哈哈,这一次例外。」

  杜马爽朗的笑声和他的回答由远及近,只见他带着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兴冲
冲地从廊道外面走进了房间。

  杜马后面那人一脸凶相,嘴上留着一撇浓密的胡子,横眉竖眼,看上去就是
个十足的恶人。

  陈恭鹏眼皮一抬,说道:「啊,杜马,苏鹏,你们来了。」

  叫苏鹏的凶恶男子向陈恭鹏恭敬地立正点头,喊道:「社长。」

  杜马笑眯眯地说道:「社长,外面可热闹了,全城大戒严,抓捕逃犯。」

  陈恭鹏立刻被吊起了胃口:「哦?!」

  只见杜马挥舞着手中的报纸继续说道:「河南路、四川路桥、新垃圾路桥、
江宁路桥全都封了,军管会的巡逻车是一辆接着一辆。」

  陈恭鹏皱起眉头问道:「抓捕逃犯?!」

  杜马开心地答道:「是啊。」

  陈恭鹏问道:「什么逃犯?」

  「哦,您看看吧。」杜马把报纸向他递过去,又忍不住解释道:「是个青帮
大哥。这小子可真有点意思,把共产党玩得是团团转哪!」

  看着杜马眉飞色舞的样子陈恭鹏也颇感好奇:「哦?!有这种事?!」

  杜马指着报纸催促道:「您快看看。」

  陈恭鹏迅速浏览了一遍报纸,接着发出一声冷笑,说道:「想不到青帮中还
有这样的人。」

  他低头思忖了片刻,继续道:「燕双鹰,是金九龄的门生,那就是……『悟』
字辈。」

  杜马点头说道:「对,比您低一辈。自从共产党进城之后,青帮的恒社、仁
社、忠信社的老大们死的死逃的逃,杜月笙、王晓濑跑到了香港,黄金荣是好死
不如赖活着,留下扫大街了。现在满街都是小瘪三,别说『悟』字辈,就是『觉』
字辈的大哥恐怕剩下的都不到二十个了。」

  陈恭鹏大手一摆,也颇为感慨地说道:「『悟』字与水果月笙同辈,早已是
凤毛麟角啦!」

  杜马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两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说道:「这家
伙打死了一名狱警,绑架了典狱长,临了还抢走了一辆监狱的吉普车。难怪共产
党发飙,是让这家伙给气疯了!」

  「哈哈哈哈……」

  在场的人都被杜马说得仰面大笑,陈恭鹏还忍不住侧过身来对老丁和苏鹏说
道:「我们手下就是应该多几个这样的人嘛。」

  老丁和苏鹏也连忙陪笑道:「是是是。」

  打完哈哈,陈恭鹏便将老丁和苏鹏叫走,待他们二人离开房间,这位光复社
社长压着嗓子说道:「杜马,昨夜兴隆旅社干得漂亮!」

  杜马笑道:「多亏了老狐狸的情报准,否则也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苏鹏
假冒的这个季彪把内奸完全蒙在了鼓里,这次共产党是吃了苦头了。」

  陈恭鹏满脸得意地说道:「自从共产党进城以后,我们不是每天都让他们吃
到苦头吗?!老狐狸手下的二十几个大投机商三天之内就将银元的价格从六百元
涨到了两千八百元,市场的物价随即飞涨,一天三变。再加上咱们操纵着假钞无
声无息地掺进市场,哼!再过几个月,老百姓拿着共产党的人民币恐怕连盒火柴
都买不到!」

  「哈哈哈哈……」

  杜马以热烈的笑声回应着。

  陈恭鹏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并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报纸继续说道:「上海经
济崩溃,百业俱废,老百姓吃不上饭,必然发生暴乱。哼!那时候看看共产党在
这大上海还能待多久!」

  杜马说道:「别看这小小的银元和几张假钞,几个月下来,把共产党折腾得
是寝食难安哪!现在上海的经济是一片萧条,物价飞涨,老百姓衣食无周,哦,
我听说他们正从华东其他几个城市调集粮食来解决问题。」

  陈恭鹏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脸上却满是讥讽之色,他笑道:「嘿呀!共产
党都是土包子,只会打仗。他们不明白,上海是个无底洞,不解决银元和假钞问
题,物价就无法稳定。只要物价持续上涨,就是把全国的粮食都调来,也解决不
了问题。」

  杜马笑着夸赞道:「老狐狸真有两下子,听说他手下那些投机商都是能够操
纵股市的高手。」

  陈恭鹏点头道:「老狐狸是我们的保障。毛森局长临行前之所以将他留下,
就是要他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的作用。」

  杜马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陈恭鹏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阴沉起来:「杜马,这次假钞模板丢失的事
情非常不好,很有可能引发一系列不良的后果。一旦模板落入共军谍报的手中,
我们就被动了。」

  杜马说道:「一号不是正在组织人手查找吗?」

  陈恭鹏叹了口气,又站起身来说道:「已经几天过去了,恐怕仅凭一号是无
法完成的。」

  杜马问道:「那社长的意思是……」

  陈恭鹏沉声道:「由你协助一号,一起寻找模板的下落。」

  杜马两脚一并,做出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答道:「是!」

           ***  ***  ***

  南京西路是上海最繁华兴盛的街道之一,原名静安寺路,一九四五年抗日战
争胜利后,国民政府接收上海市,将其更名为南京西路。这里旧时便是灯红酒绿
的上海滩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后更是成为「十里洋场」的西半部而名扬中外。路
上的银行商店、饭店舞厅、影院戏楼各种林立,好不热闹,正是爱好享乐之人的
绝佳去处。

  燕双鹰的目标——小都会歌舞厅正位于这条路附近的七十弄二号。

  与张桥接头后,燕双鹰下午便来到南京西路七十弄,花钱租下了一间大库房。
这间库房本是一处闲置的五金加工作坊,里面摆放了许多如铣床、磨床、镗床、
切割机等加工设备,这些机械加工设备也正是燕双鹰所需要的,并且库房距离小
都会歌舞厅仅有一街之隔,十分便利。他将那些被张桥称为「足可以武装一个特
勤小组」的物品和武器秘密地存放在这里,然后蹬着一辆买来的自行车,不紧不
慢地向小都会歌舞厅寻了过来。

  此时还未到营业时间,歌舞厅的大门紧闭。燕双鹰看了看四周,发现街对面
不远处有家叫「亚欧咖啡馆」的小店子,正是个方便观察的所在。

           ***  ***  ***

  咖啡馆里,系着红色蝴蝶领结的侍应生见有客人光临,连忙从服务柜台里走
出来并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先生,请问几位啊?」

  燕双鹰看了看这里的环境,咖啡馆并不大,只有五、六套小圆桌椅,此时还
没有别的客人,是一间很幽静的小店子。他向侍应生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说道:
「就我一位。」

  侍应生连忙抬手请他落座:「请。」

  燕双鹰走到墙边靠窗的位置,将窗户推开往歌舞厅门口方向望去,从这里可
以很清晰地观察到那边的情形,他说道:「我就坐这儿。」

  侍应生问道:「请问您喝点什么?」

  燕双鹰向窗外一摆头,问道:「对面的歌舞厅什么时候营业?」

  侍应生「哦」了声回答道:「晚六时。」

  燕双鹰摘下墨镜放进皮衣内兜,说道:「好,啤酒。」

  侍应生欠身退开,并说道:「请稍候。」

  接着,燕双鹰便悠闲地坐下抽起烟来。

  过了一会儿,从敞开的窗子里,燕双鹰看到有辆黄包车载着一名艳丽时髦的
女郎从街道的远处慢慢行近过来。有趣的是,黄包车后还有一高一矮两个穿着黑
色西服的男子如贴身保镖一般在跟着小跑。

  黄包车在小都会歌舞厅的大门前停住了,那女郎从座厢下来后和两位保镖说
了些什么,便摇曳着美妙的身段向这间亚欧咖啡馆走来。

  侍应生此时正好将燕双鹰点的啤酒放到他的小桌上,并说道:「先生,您的
酒。」

  「来,」燕双鹰向侍应生使了个眼色,又指着窗外向这边走过来的女人问道:
「那个女人是歌舞厅的吗?」

  侍应生看了看,回答道:「是啊。」

  燕双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侍应生微微一怔,说道:「先生,我劝您别打她的主意。」

  燕双鹰认真地看了服务生一眼,问道:「为什么?」

  「她是这间歌舞厅老板马先生的女朋友。」侍应生说完顿了顿,他怕燕双鹰
还不明白,又补充道:「这位马先生是个有背景的人物,不太好惹。」

  燕双鹰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放到侍应生的手里。

  这侍应生瞬间换了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哎哟,先生,谢谢,谢谢先生,谢
谢先生。」

  燕双鹰说道:「还有什么有关这个女人的,再跟我说说。」

  侍应生立刻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起来:「好好。这个女的叫桔子,是小都
会舞厅舞女们的头儿,是附近出了名的泼妇,能打能骂,她傍上了这儿的老板马
志成。听说这个马老板是青帮大哥,很不好惹啊!」

  燕双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正说着,侍应生嘴里的泼妇已推门走了进来。

  侍应生又换了副谄媚的表情赶紧迎了上去:「嘿哟!桔子小姐。」

  桔子小姐的声音如她的气质一般盛气凌人:「小赵,给我杯咖啡。要浓的,
不加糖。」

  侍应生热情地答应道:「好嘞,马上就来。」

  近距离地看这个女人,妆容化得非常浓艳,时髦的如意髻爱司头发型,深色
的眼影,配着她长长的睫毛和魅惑的眼神,让整个人充满了风月场上那特有的情
欲味道。精致而白皙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显出些许凌厉和霸道的线条,微抿的
娇润红唇似嗔似笑,还有一对闪亮夺目的水晶耳环镶嵌在她粉嫩的耳垂上,无疑
令她又多了几分高傲和冷艳的气质。

  桔子小姐身披的白色毛皮大衣自然而豪放地敞开着,可以看到她那曼妙惹火
的身材在黑色紧身连衣短裙的勾勒下半遮半掩,而下面两条修长匀称的美腿更是
分外诱人。

  咖啡馆的空间不大,桔子小姐扭着步子坐到燕双鹰旁边的座椅上,一高一矮
两名保镖便跟着走过去守在了她身后。刚一坐定,桔子小姐又优雅地伸出戴着硕
大钻戒的纤纤手指,夹起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并偏过头去,后面的矮个子保镖见
状,立刻躬身上前,掏出打火机给她将香烟点上,真是派头十足。

  燕双鹰坐着侧过身子,将右边胳膊搭在椅背上,用一种不可描述的眼神旁若
无人地欣赏着这位冷艳的女郎。

  感受到旁人那分明是不怀好意的目光,桔子小姐轻蔑地「嘁」了一声,转头
一招手,将身后的矮个子又招了过来。

  只见她在这矮个子保镖俯下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矮个子立刻站直身子看了看
邻桌,接着走到燕双鹰的面前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

  燕双鹰迎着矮个子的目光问道:「有事吗?」

  矮个子恐吓道:「你知道吗,有的时候眼睛是要惹祸的。」

  燕双鹰似乎对这个话题有点感兴趣:「哦?!什么时候?」

  矮个子说道:「当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燕双鹰问道:「什么是不该看的?」

  「这位小姐,」矮个子指了指旁边的桔子小姐,然后傲慢地说道:「是我们
老大的女人,不是你该欣赏的。」

  燕双鹰扔掉手上的烟头,翘起二郎腿从容地说道:「我还以为这是个自由的
国家,可以看自己想看的。」

  矮个子狞笑道:「嘿嘿,看来你是理解错了。」

  说着,他拿起小桌上的那杯啤酒,手腕一抖,将啤酒泼了燕双鹰一脸。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燕双鹰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又掏出手帕把脸擦拭干净,
然后走到服务柜台旁。

  矮个子见自己成功地将这人吓走,还意犹未尽,在燕双鹰背后指指点点地威
胁着:「你的一只脚已经踏在坟墓里了!」

  燕双鹰对柜台里的侍应生说道:「侍应生,结账。」

  好心的侍应生只怕燕双鹰留在这里还要吃亏,连忙小声说道:「不用结了,
快走吧。」

  燕双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摞银元,轻轻地码放在柜台上。

  侍应生瞪大眼睛不解地说道:「这……先生,你……你这是……」

  燕双鹰认真地告诉这个侍应生:「收起来吧,你这儿需要重新装修。」

  说完,他转过身朝那矮个子招手,并说道:「你,过来。」

  矮个子见这小子好像还没被吓够,便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

  燕双鹰问道:「你刚刚说,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

  矮个子似乎对自己的这个比喻非常满意:「嘿嘿,是的,怎么样?」

  燕双鹰突然换了个话题:「我倒发现你的额头上有块淤青。」

  矮个子一听,连忙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燕双鹰继续说道:「我这儿有药,可以治好你的淤青。」

  矮个子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在糊弄自己,立刻气恼地说道:「说什么呢?!
什么淤青?!」

  燕双鹰眉头一挑,说道:「现在没有,但马上就有了。」

  话音刚落,沙钵大的铁拳迎面砸到矮个子头上,凶猛的力道将他击飞出去,
噼里叭啦带翻了好几张桌椅,最后撞到墙上趴倒在地。

  另一边的高个子见同伴吃亏,立即向燕双鹰扑了过来。燕双鹰镇定自若,向
来人使出一招擒拿手,锁住他的脖子将其摔了回去。

  矮个子被打得眼冒金星,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头昏眼花中,他看到这个对
桔子小姐「出眼不逊」的人正向自己走过来,便奋力地挥舞起拳头。

  但他抡中的全是燕双鹰身前的空气。

  燕双鹰待矮个子打了几记空气拳,便走过去提起他的衣领,膀子一甩,将矮
个子连人带窗扔出了这间咖啡馆。

  高个子这时又扑了过来,燕双鹰侧身一让,顺势用手钳住来人的后颈,将他
的脑袋生生按进侍应生站着的服务柜台里。桔子小姐只看到高个子那无头的身子
在柜台外面扑腾两下,然后就昏死了过去。

  顷刻间燕双鹰就将两名保镖放倒,咖啡馆里也是桌倒椅翻,一片凌乱。刚刚
还高傲冷艳的桔子小姐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燕双鹰缓缓走到桔子小姐面前,抬起下巴冷眼看着她。

  桔子躲避着这个男人的目光,身体在不住地发抖,她惊恐地问道:「你……
你你,你要做什么?!」

  沉默了片刻,燕双鹰淡然说道:「我说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可以看自己想看
的东西。你同意我说的吗?」

  桔子哆嗦着从嘴唇里努力地挤出两个字:「同,同……同意。」

  燕双鹰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恰好这时服务柜台上的电话铃声响起,燕双鹰顺道拿起话筒,朝电话那头通
知:「喂……这儿需要重新装修……大约半个月。」

  说罢,他挂掉电话,潇洒地走出了这间咖啡馆。

  而此时,打斗的声响早已惊动了路人和周围邻居,他们纷纷围在咖啡馆门口
抻着脖子瞧热闹,见到燕双鹰从里面走出来,大家赶紧给这个行凶者让出了一条
通道。

  矮个子被重重地摔到了路边,此刻还坐在地上晕乎乎的没恢复过来。燕双鹰
气定神闲地带上墨镜,跨上自行车骑到矮个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
「看起来,我并没有理解错。」

  说着燕双鹰脚掌在踏板上使劲一蹬,自行车的车轮一前一后轧过矮个子的双
腿,接着便扬长而去。

  咖啡馆里,桔子小姐一脸煞白地呆立着,随后又听到街上传来矮个子那凄惨
的哀嚎,惊魂未定的她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第八章 九号赌场

  南京西路六十五弄,九号。

  带着锈迹的老旧门牌正下方,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红色木门,门旁站着一个看
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正背靠着墙在吞云吐雾。从外面看这里其貌不扬,而门
内却是在这附近十几条弄堂都小有名气的「九号赌场」。

  「不怕赌客赢钱,就怕赌客赢了钱不来。」

  这是青帮大佬,旧上海滩大亨黄金荣的名言。

  现在是下午时分,赌客们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虽然不是接踵而至,却也零
零散散地陆续而来,他们从这条弄堂的两头径直走近过来,便没有一丝犹豫地窜
进门里,别看个个低眉压眼,但那兴冲冲的架势却明显带着要过赌瘾的冲动和翻
本发财的强烈渴望。同时这也说明,九号赌场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九号赌场门前附近,他站定
后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神情中既有几丝兴奋,又夹杂着些许紧张。可
再仔细一看,这少年竟是昨天夜里燕双鹰在那神职人员家中借粮充饥时遇到的少
女小贼——小锦娣。

  此刻她还是一身女扮男装的打扮,头戴报童帽,身穿一件紫色的小领短西服,
米色修身裤搭配高帮黑皮靴,将她青春的身材衬托得非常娇美。

  不一会儿,一个神态猥琐的男子也来到了赌场门口,这人贼眉鼠眼,留着八
字须,油腻的脑门上大部分头发都被刻意剃光,只剩下头顶十分突兀地留着一根
类似金钱鼠尾的邋遢小辫子。他走到小锦娣身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见没人注意
到自己,于是轻轻地碰了碰这个少女的手臂。

  两人相视一眼,会意地微微点头,接着便一前一后走进了九号赌场。

  进到门里,不禁让人感叹这间隐藏在弄堂里的赌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
见整个赌场里四周都没有门窗,光线显得非常暗淡,但一盏盏铁皮吊灯下,却清
晰地照亮着大大小小近十张桌子,有轮盘、摇宝、扑克、麻将等各式赌具玩法,
真是中西杂参,南北混合,种类繁多。而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赌客们却毫不在
意,他们三个一堆四个一群,或呼么喝六,或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坚守在各
自的阵地上激战正酣。

  小锦娣和那小辫子兑换了筹码,前后错开来到玩扑克梭哈的赌桌旁。这赌桌
是一张又长又宽的桌子,庄家可以同时和四名闲家进行赌局,此时已经坐着一个
赌客,他俩便分开坐到这个赌客的左右两边。

  站在赌桌后的荷官是个留着马尾辫的小伙子,他一边洗牌一边向新加入的两
位赌客问道:「二位要牌吗?」

  落座的小锦娣和小辫子先后点了点头,荷官便开始为落座的三位赌客发牌。

  梭哈是以五张扑克牌的排列组合、点数和花色大小决定胜负的玩法。赌局开
始时,每名玩家会由荷官派发五轮牌,每次一张。第一轮派发的为暗牌,赌客可
以提前看,但要背面向上置于桌面。当派发第二张牌后,便要翻开置于桌面,由
庄家决定下注额,其他闲家有权选择「跟注」、「加注」或「放弃」。后面的第
三、第四、第五轮发牌如此类推,所以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张为明牌,并每
轮不断加码。当五张牌派发完毕后,各玩家翻开暗牌来做出比较,以确定最后的
胜利者,赢得五轮总和的筹码。

  荷官派牌发出的前两轮,小锦娣拿到的暗牌是红桃Q,第一张明牌是红桃10。

  荷官便是庄家,他在桌面中央放上筹码开始押注,并说道:「一千元。」

  三个闲家赌客看完各自的牌面,便将自己的牌在桌面放好,接着分别跟上了
一千元的注码。

  第三轮发牌,荷官用送牌铲将纸牌一一发到三位闲家这一侧的桌面上。只见
小锦娣先拿起那张已经翻开牌面的明牌红桃10,用它将发来的这张牌从桌面上铲
起,并牌面对牌面贴合在一起握在自己手掌之中。接着小锦娣把两张纸牌举到眼
前平视,同时拿牌的大拇指和食指一前一后反方向轻轻搓动,贴合在一起的纸牌
便错开分离,第三轮发的这张牌也在她的眼前慢慢露出一个小边角,显示出牌面
是黑桃J。

  赌桌上的各人都看完第二张明牌后,将纸牌放下,并翻开置于桌面,由庄家
荷官继续下注。

  荷官押上第二轮注码:「两千元。」

  三个赌客闲家又全部跟注。

  第四轮发牌,小锦娣用刚才一样的手法看牌,显示第三张明牌是红桃6,但这
次她却并不急于把纸牌放到桌面,而是将手掌里搓开的两张纸牌重新贴合,不知
用了什么巧妙手法,当她再次搓开时,刚刚还是红桃6的这张纸牌却变成了梅花A。

  荷官押上第三轮注码:「三千。」

  小锦娣把筹码往桌面中央一放,跟注。

  另一边小辫子的牌似乎也不错,同样跟注。

  而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赌客则把牌一盖,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座位。

  第五轮发牌,小锦娣还是用之前的手法看牌,她的神态淡定自若,看到最后
这张明牌的牌面后,便将两张纸牌置于掌下并不紧不慢地向桌面放落。可就在这
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小锦娣拿牌的手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颤,从她手腕下的袖口中
极其隐蔽而快速地弹射出一张纸牌,同时手掌下最后这张明牌也被吸进了她的袖
口之中,刹那间就将两张纸牌进行了交换。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小锦娣将举在眼前的纸牌放到桌面上这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里,看上去既自然又连贯,任谁都不会起疑。

  此时,经过小锦娣第四轮的变牌和第五轮的换牌,她翻开置于桌面上的四张
明牌分别是红桃10、黑桃J、梅花A、梅花K,加上还未翻开的暗牌红桃Q,已然组
成了一副顺子。

  最后一轮下注,荷官押上了五千元。

  看样子小辫子这轮手气不好,他把自己的四张明牌翻过来盖住,大叫:「不
去了!」

  小辫子表示放弃后,小锦娣还要血战到底,她坚定地押上注码:「跟!」

  而这时,随着桌面上赌注的不断增加,将围观的看客也吸引得越来越多。

  庄家荷官已经翻开的明牌分别是方块8、黑桃10、方块Q、黑桃8,他率先将他
的暗牌翻开,是一张梅花8,组成了三条8。

  小锦娣微微一笑,也翻开自己的暗牌。

  围观的赌客们兴奋地叫道:「顺子!你看,顺子!」

  在一片喧哗叫好声中,荷官用「T」字型扒杆将桌面中央的筹码都推到小锦娣
这一侧。

  赌局继续,荷官从赌桌下拿出一副新扑克并向闲家展示,然后拆开外层的封
皮包装开始洗牌,发牌。

  前两轮发牌,小锦娣拿到明牌红桃10,暗牌红桃J。

  庄家荷官开始押注:「一千元。」

  两位闲家赌客都跟上了注码。

  第三轮发牌,小锦娣拿到红桃Q。

  庄家荷官押上第二轮注码:「一千元。」

  两位闲家赌客再次跟上了注码。

  第四轮发牌,小锦娣拿到红桃K。

  而庄家荷官也亮出了他的明牌,分别是方块9、黑桃9、红桃9。

  加上已经看过的暗牌,庄家荷官觉得自己这局胜券在握,这次果断地押上一
个大的:「三万!」

  如此重的注码顿时将看客们高涨的情绪再一次引燃。

  「押这么多啊!是想把人吓跑啊!」

  「这么押谁他妈敢跟啊!」

  ……

  只见小辫子犹豫了片刻,将自己面前的筹码往桌面中间一推,大喊一声:
「跟了!」

  他这是一把梭哈。

  就像是嗜血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桌面上成堆的筹码让赌桌旁观战的看
客们都红了眼。

  「跟了!真有跟的!」

  「厉害呀!」

  「我的天,这么多钱!」

  ……

  接着,仿佛是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所感染,另一名闲家小锦娣两手一拍桌沿,
也将自己的筹码往中间一推,大叫一声:「去了!」

  她也跟着梭哈。

  现场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而紧张刺激的氛围也瞬间被推向高潮。

  最后一轮发牌,小锦娣拿到梅花10,她不动声色,再次施展换牌绝技,神不
知鬼不觉地在放牌的一瞬间将它换成了红桃A。

  接下来开牌,荷官的暗牌翻开是梅花9,他的牌组成了四条9,让赌客们忍不
住纷纷惊呼。

  「四喜呀!我说庄家拼了老命吧!」

  「这么大的牌不拼命才怪,换成是我还不干他娘的!」

  「这种好牌我从来没抓到过啊!」

  ……

  看到庄家的牌面,小辫子一脸沮丧地摇着头,他开出的暗牌是黑桃A,连同已
翻开的明牌,分别是梅花K、方块Q、黑桃J、黑桃10,组成了一副顺子,这又让围
观者不禁立刻哀叹连连。

  「顺子!」

  「哎呀可惜啊!」

  「我说怎么他还敢跟哪,是顺子!」

  「这么好的牌,唉,真他妈倒霉啊!」

  ……

  喧闹声中,满脸得意的荷官开始用「T」字型扒杆将赌桌中央的筹码往自己这
边扒过来。

  「等等!」小锦娣高喊一声,然后微笑着提醒庄家胜负未分:「你就不问问
我是什么?」

  荷官眯着眼傲慢地说道:「小老弟,我不相信你手中的牌大过四喜。」

  小锦娣得意地冷笑,将自己的暗牌红桃J慢慢在桌面上翻开,与已经亮出的明
牌红桃10、红桃Q、红桃K、红桃A组成一副同花顺。

  「啊?!同花顺!同花顺哪!」

  「这下发大财了!」

  「他妈的,看看人家这运气,他妈的!」

  ……

  赌桌周围顿时炸开了锅,那些围观的赌徒们更是激动得仿佛要哭出来,而站
在赌桌后的荷官却目瞪口呆,一副心凉透了的表情。

  「怎么样,小老弟,你没想到吧?!」获胜的小锦娣不忘把这个称呼还给荷
官,她从座椅上站起,俯下身子张开双臂将赌桌中央的全部筹码向自己围揽过来,
接着转头向后面嘚瑟地大喊道:「小幺,替我将筹码换成洋钱,小爷要走了!」

  「等一等!」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赌场某个角落里传出,让喧嚣嘈杂的环境瞬间就
安静了下来。

  只见赌场靠墙的西侧还有一张不显眼的小木门,门上半挂的帘布被掀开,一
个矮壮身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这人上身的黑色短褂自然地敞开着,下身则是一条普通的黑色宽腿裤,脚穿
软底布鞋。他的步履稳健,个子虽然并不高大,但却是一副孔武有力、精壮结实
的身型。

  待他走近过来仔细一看,这人的国字脸上有着一只又肥又厚的大鼻头,头发
微微卷曲,却粗硬得根根站立,令人感觉强悍霸道。他眯缝着一对小眼,看似普
通寻常,但里面闪烁着犀利而狡黠的精光。

  这人阴沉着脸缓缓地走到赌桌旁,荷官立刻毕恭毕敬地向他鞠躬,并喊道:
「老板。」

  老板的嘴角微微向旁边一努将荷官支开,然后他自己站到荷官的位置。在大
家的注视下,老板左右瞧了瞧赌桌上的情形,突然和气地向小锦娣笑着说道:
「嘿嘿,这位小兄弟好手气啊!嘿嘿嘿,在下是这里的老板——九头。」

  九头老板顿了顿,将双手举在空中一抖,短褂的袖口便自然地向下收紧,露
出肌肉精健的小臂,他接着笑道:「想跟小兄弟再玩一把。」

  小锦娣一见此人便知道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有些慌了,
连忙双手抱拳一揖,赔笑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陪大哥玩。」

  接着又转头喊道:「小幺!来,换筹码。」

  不知什么时候,几名高大的赌场打手已来到小锦娣的身后,将她围了起来。

  此刻赌场里鸦雀无声,也没人敢动弹。

  九头老板带着那令人胆寒的笑意说道:「嘿嘿嘿,这位小兄弟想必是出来混
世界的,实话告诉你,在这个场子里头,还从来没有人抓到过同花顺的牌。」

  他的话立刻引起围观赌客们的一番议论。

  「为什么呀?!」

  「就是啊,为什么呀?老板他什么意思啊?!」

  ……

  议论声中,只见九头老板从赌桌下又拿出一副新扑克,并当众拆开封纸包装,
朗声道:「请诸位上眼!」

  接着,他将扑克牌均匀地摊开摆在桌面上。

  大家凑近过来仔细观察,立刻就有眼尖的赌客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副牌里,每个10以上的不同花色都少了一张!」

  「这不可能抓到同花顺啊!」

  「是啊,最大的就是四喜了!」

  「天呐,这怎么可能抓到同花顺呐?!」

  「肯定是作弊呀!」

  「出老千啊,作弊!作弊!」

  ……

  眼看情势急转直下,小锦娣指着摊开的纸牌大声质问道:「这什么意思?!
难道说你们当着客人的面,拆开的纸牌不是新的,是做过手脚的?!」

  九头老板笑着解释道:「我们赌场买进扑克牌的时候,就要求10以上的每一
个不同花色都要缺一张。怎么样,这回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锦娣感到喉咙有点发干,但还是硬撑着大声道:「刚刚这副牌经了你的手,
谁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好!说得好!」九头老板微笑着甩头称赞,接着他把手一抬,指着赌桌上
花花绿绿的筹码朗声道:「这样吧,你我再赌一把。只要你赢了,同花顺的事情
不再追究,兄弟,你拿着钱,走人!」

  顿了顿,九头老板又狞笑着说道:「可如果你要输了的话,嘿嘿,那,可就
得说一说啦!」

  「凭什么?!你开赌场的愿赌服输,都靠自愿,你凭什么强迫我?!」小锦
娣见势不妙急欲脱身,她毫不客气地将桌面上自己刚刚赢过来的那堆筹码一手扫
开,并叫道:「好了,大不了这钱我不要了!」

  说着她转身就想挤出人群,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跨步一站,用身体把她
硬生生给撞了回来。

  「识相的,坐上来老老实实地赌一把。否则的话……」九头老板一撩短褂,
从腰背后掏出一支盒子炮手枪放在赌桌上,并阴森森地威胁道:「别怪我九头不
仗义。」

  一看赌场老板掏出这个家伙,周围的赌客们顿时都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见小锦娣没有答话,九头老板催促道:「怎么样啊?!」

  桌面上的盒子炮让小锦娣这下明显没了底气,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
步了,便怯生生地坐回到椅子上,低声道:「好吧。」

  九头老板不再说什么,将那副摊开在桌面上的新牌收起,开始坐庄洗牌,发
牌。

  第一轮发牌,九头老板看也不看,下注一万。

  小锦娣谨慎地看完自己的牌面,跟注一万。

  第二轮发牌,九头老板还是根本不看自己的牌,这次下注三万。

  小锦娣心里越来越慌,但此刻已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寄希望于赢下这把牌局
好脱身走人,看完牌面后她也跟注三万。

  这下后面的看客们又立刻激动了起来,有人议论道:「这跟下去,玩命嘛这
不是!」

  第三轮发牌,想要破釜沉舟的小锦娣故技重施,再次使出换牌绝技。但这次
却没了之前的好运,她快,九头老板更快,就在小锦娣换牌的那一刹那,早已识
破伎俩的九头老板拿起手边推拨筹码的「T」字型扒杆,并出其不意地狠狠敲在她
那只偷偷换牌的手腕上。

  「啊!」

  小锦娣顿时仰面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犹如瞬间石化了一般僵硬得不能动
弹。

  不明就里的围观者议论道:「怎么?!还打上了!」

  小锦娣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断裂了似的痛入骨髓,而她身后两名打手也迅速上
前,一左一右将这个少女的身体架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九头老板从赌桌对面向小锦娣这边绕了过来,却突然伸手
将还坐在邻座的小辫子一把推倒在赌桌上,另一个赌场打手趁势上前,将小辫子
死死按住。

  原来九头老板也早就看出坐在一旁的小辫子是负责打掩护的,他接着走到小
锦娣身旁,提起她那只被击中而僵硬的手腕并举在空中摇晃,从她的袖口里一下
子晃出好几张纸牌。

  得意的九头老板将这些作弊的纸牌拿在手里,转过身展示给后面的围观者,
赌场里顿时又发出一阵惊呼。

  「作弊!」

  「是啊,作弊!出老千!」

  ……

  「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吧?刚才她的同花顺就是这么来的!」

  九头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将纸牌狠狠地甩到小锦娣的脸上。

  小锦娣见自己和同伴都被识破,眼泪忍不住哗哗直流,开口求饶道:「大哥,
求求你,饶了我吧!下次不敢了!」

  「哎呀,现在想起求饶来了,」九头老板狞笑着,接着瞬间板起脸吼道:
「晚了!」

  一旁的小辫子见势不妙,突然挣开背后的压制,缩着头就往外逃。

  可他哪能逃得了,赌场里多的是九头老板的人,只见小辫子刚刚窜到赌场中
央,一名高大的打手从立柱旁跨步而出,接着一拳一脚就将他打趴在地。

  九头老板见状走过去,抓起小辫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们饶了兄弟吧!」还不等九头老板亲自动手,只见这
个猥琐的小辫子就抢先作揖求饶,接着他指着小锦娣哭喊道:「都是她,她让我
来的!」

  九头老板见他指认出主谋,不禁回头看了看小锦娣,脸上又露出那令人胆寒
的狰狞之色。

  而发现九头老板的注意力转移到小锦娣身上,小辫子连忙趁热打铁,继续检
举揭发:「她叫小锦娣,是个贼坯子!她早就想到你这儿来捞一票,我贪财,就,
就答应了她……」

  九头老板其实早就看出这小子是个姑娘装扮的,他走过去张开大手捏住少女
粉嫩的下巴,并厉声问道:「说!是谁让你来的?!」

  看到小辫子背叛自己,小锦娣的脸上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她犹豫了片刻,
强撑着胆子用干脆的语气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九头老板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观风问俗、察言辨色可以说是阅历无数,
这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主使之人,看样子不动粗是不行了,他反手就是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小锦娣抽倒在赌桌上。

  九头老板吼道:「臭婊子!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让你来的?!」

  小锦娣的半边脸顿时被打得通红,却依然倔强地不改口:「真的……真的是
我自己要来的。」

  九头老板点着头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是小都会歌舞厅的老板马志成派
你来的,对吧?!」

  九头老板的话让在场围观的人听得有些不明就里,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说中,
小锦娣趴在赌桌上一时没有开口。气恼的九头老板见这贼坯子还不承认,又回身
走过去一把揪起小辫子的衣领厉声问道:「你知道?!」

  早就泄了气的小辫子哭丧着脸说道:「老大,我要是说了实话,能放我一马
吗?!」

  九头老板松开小辫子,一边撸起袖子一边说道:「你要是说了实话,我就饶
你一命。」

  小辫子一听这话,仿佛将要溺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指着小锦娣,供词
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而出:「她是马志成的姘头,就是马志成要她来的!
还说好,事成后给她三百块大洋!」

  「你!」

  小锦娣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刚才为了掩护小辫子还义气地将事情一人揽下,
而这个同伴为了活命竟如此卑鄙地将她推下水。

  九头老板冲小锦娣阴险地狞笑道:「好!好极了!」

  但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九头老板的话音刚落,他突然转身,一只手攥住小
辫子头顶那根邋遢得油亮的辫子,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乌黑的折腰刀,
只见九头老板胳膊一抬,竟将小辫子的左边耳朵给生生割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顿时又发出一阵惊呼。

  小辫子颤抖的手捂着自己的左边脑袋,鲜血从指缝间哗哗流到地上,痛得他
哇哇惨叫。

  九头老板拿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恶狠狠地向小辫子骂道:「你这个鸭屎臭!
给我听好,再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我扒了你的皮!」

  说着他就将那只耳朵往小辫子脸上一扔。

  「滚!」

  九头老板接着又是一脚,将小辫子踹倒在地。

  如盟大赦的小辫子既顾不上喊疼叫冤,也来不及捡起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断
耳,赶紧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处理完小辫子,九头老板将还滴着血的折腰刀递给旁边的手下,接着转过身
走到小锦娣面前。

  「别……别别别,我,我不知道什么大……小都会,也不认识马志成……」
小锦娣早已被眼前这样凶残暴戾的场面吓得眼泪横流,她战战兢兢地指着小辫子
逃出门的方向哭道:「刚刚那……那是我师父,是他让我来的!」

  「死到临头了,知道害怕了?!」九头老板狞笑着调侃,接着狠声质问道:
「这些话刚才你为什么不说?!」

  小锦娣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九头老板懒得再跟她废话,声色俱厉地向这个少女吼道:「你准备死吧!」

  小锦娣彻底崩溃了,求生的潜意识让她不管不顾地就往门外逃,可没跑出几
步便被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又将她整个身体架了起来。

  赌场里的事情已然解决,九头老板向围观的赌客们抱拳并朗声道:「诸位,
不好意思啊!吓到各位了,大家继续玩吧!」

  接着他便招呼手下,将这个出老千的贼坯子押进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那扇小木
门里。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小锦娣凄惨的喊叫在赌场里回荡。

  赌客们却似乎对于这种江湖恩怨和互斗仇杀早已见怪不怪,赌性坚强的他们
不一会儿便又迅速沉迷到紧张刺激的赌局之中,九号赌场里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
嘈杂和喧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  ***

  小锦娣被绑在椅上,赌场的打手们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九头老板两
个人。她惊慌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是赌场的一间内屋,墙边还有一扇小门,可以
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内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自己正
坐着的椅子,还有墙边的一个保险柜。

  没过多久小锦娣便收住了哭喊,她双目微闭,刚才紧张的赌局加上情绪受到
的巨大刺激让这个少女萎靡不振地靠在椅背上,显露出一脸疲惫的神色,而门外
传进来的嘈杂而喧闹的叫牌声和吆喝声像是在催眠似的,这不禁更让她有了些许
倦意。

  就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九头老板却眯起了他那对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
锦娣那被麻绳绑住而更显鼓出的胸脯,只见这个部位十分美妙地隆起让人蠢蠢欲
动的弧度,并随着少女的呼吸正在诱人地一起一伏,看得他眼里的精光渐渐有了
狡黠之色。

  这九头老板是个从小混迹于江湖的歹人,凭着一身精强的功夫和好勇善斗的
狠劲在上海滩摸爬滚打多年,后来收了些铁杆弟兄,便在此做起了赌场营生,但
之前那些偷摸盗抢,恃强讹诈,甚至杀人奸淫的恶事却也都干过,尤其对那男女
性事更是瘾大得不行。一想起刚才绑住少女的身子时,手掌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
胸口,那绵软饱满的触感让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了。

  此刻,眼前这个贼坯子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而她与死对头马志成的关系更
是让九头老板心里的邪恶歹念变得越来越盛,只见他冷哼一声,走到桌子旁边用
茶壶倒了一杯水,接着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里的粉末溶进杯
中摇匀,便转身回到小锦娣面前,一手钳住少女的下巴,一手持杯要将水灌进她
的嘴里。

  恍惚中的小锦娣立刻惊醒过来,并连忙紧咬牙关。杯沿在洁白的牙齿上磨来
磨去,水也洒出一些,但九头老板的手指暗暗使劲,少女的腮帮子顿时感到火辣
般疼痛,挣扎之下不得不张开了嘴。

  前面洒出的水其实也渗进小锦娣的嘴里不少,她初尝并无异味,加上从进入
赌场后经历到现在确实早已口渴,倒也不是十分抗拒,连喝带灌便将大半杯水吞
咽了进去。

  九头把杯子放回桌上,又拿起毛巾不紧不慢地擦干双手,这才转过身来,眯
缝着他那对小眼睛向小锦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说马志成还有个姘头叫桔子
的,不知道你跟她比,马志成更喜欢谁。」

  「我不认识马志成,更不认识桔子……」小锦娣眼里噙着泪水尽力辩解,又
哀求道:「大哥你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九头逗着她说道:「下次?!如果下次你还敢,该怎么样?」

  小锦娣连忙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有下次了!」

  九头带着另一种笑意沉声道:「是啊,是不会有下次了,嘿嘿……」

  心痒难耐的他又眯起小眼睛,眼缝中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