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关怀与劝解,在众人话语微顿时,这才突作惊人之
举,竟突然跪下去。
「老祖宗、母亲,孩儿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宝玉抬首凝视着贾母与王夫人,明如寒星般的双眸瞬间弥漫孺子思慕之光,
话锋一转,又道:「请你们先听听孩儿之言,孩儿不是不懂事理之人,绝不会做
出有辱家门之举!」
话音微顿,宝玉不禁激动地说:「金钏儿为我而死,我若置之不理,只以一
般妻妾对待,那就是无义,我与她两情相悦且已得母亲同意,如若不陪伴她这三
日,那就是无情。老祖宗,您愿意玉儿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吗?」
「这……」
贾母在心底已经同意宝玉的话语,略一犹豫,最后只得一声叹息:「好吧。
老身自是愿意你是一个懂情义之人。」
贾母亲自上前扶起宝玉,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顶,说:「况且听你说来这也
算合情合理,罢了,老身也不劝你了,不过这儿如此简陋,就让鸳鸯留下,这丫
头最心灵手巧,也很懂心意,有她在我才能放心!」
侍立在一旁的鸳鸯不由得娇躯微颤,想起自己与宝玉的别扭,想开口回绝,
可是话到嘴边却因心底突然闪现的喜悦而突变,就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
小心伺候。」
宝玉与鸳鸯相同心思,不想让鸳鸯难堪的他本想拒绝,但见贾母这么认真,
再加上鸳鸯主动开口,他微微一愣,只得半是疑惑,半是欢欣地答应下来。
月上中天,喧闹一天的灵堂终于恢复平静。
随着金福夫妇的离去,灵堂内只剩下宝玉与秋纹、鸳鸯,还有心思烦乱的玉
钳儿。
鸳鸯是满心话语,但自尊甚强的她却始终难以主动开口讲话。
秋纹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与宝玉独处,没想到半途插入一个鸳鸯,「好事」被
破的她自是大为不满,故意不搭理鸳鸯。
玉钏儿的心思更为复杂,看着宝玉的侧影,心房有如小鹿乱撞般坪忤乱跳。
这两日,宝玉对金钏儿所做的一切无不看在玉钏儿眼中,在为自己姐姐感到
欣慰的同时,一颗少女之心绽放了。
宝玉的影子不知不觉走进玉钏儿的心中,少女情怀本该唯美动人,可惜她却
心生羞愧,自觉无颜面对躺在棺木内的金钏儿。
鸳鸯三女各有所思,灵堂内一片寂静。
宝玉虽然不喜欢这种气氛,但随着夜色的降临,他整个心神不由得紧绷起来
,小心戒备地看着四周,哪有与鸳鸯三女说笑的心情。
时光在无声无息中一如既往悄然度过。
黎明的曙光自天际凭空突现,提心吊胆的宝玉终于度过第一个不眠之晚,他
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得其乐地笑了笑:唉,真是太紧张了,自找苦吃呀!
自嘲的宝玉并不知道,那宁静的夜色下其实暗流涌动,若不是五庄观这坚固
的堤岸横亘在贾府四周,他猜测的惊涛骇浪真的会出现。
妖邪没有出现,宝玉的举动则出乎意料,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城,掀起不小
的波浪。
北静王王府。
吃过早餐的朱水溶心舒神畅,不由得画兴大发,快步来到书房摊纸磨墨,可
刚拿起画笔,房门突然被一道莽撞的身影冲开。
「砰」的一声闷响,被吓了一跳的朱水溶画笔一颤,扭曲的墨迹将他的灵感
全部吓跑了,他只觉得脑中一热,愤怒的火苗在大睁的双目内急速燃烧。
「大胆……」
朱水溶的怒斥戛然而止,他脸色微变,心中暗呼好险,差点就惹到眼前气喘
吁吁的「恶魔」「王妹,这么急,有什么大事吗?」
在朱水溶「开心」的笑容下,却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灵。
玉脸通红的天意公主深深呼吸好几口气,平复因快跑而翻腾的气息,不过心
中的激动却依然没有平静下来,道:「王兄,快动身,我们走。」
对于自己这位王妹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朱水溶显然早已习惯,耐心地问道:
「你也得跟我说清楚要到哪儿,我也好准备一下啊!」
「不是玩!」
天意公主眨动着月牙双眸,给了朱水溶不依的白眼,道:「人家这次找你是
去拜祭死人。」
「拜祭死人?」
朱水溶闻言不由得苦笑不已:这骄蛮可爱的王妹看来什么都玩厌了,竟然想
到玩死人。
「王妹,死人有什么好玩?」
朱水溶不想陪天意公主一起胡闹,故意以低沉的语调诱惑道:「我最近又搜
罗一些西洋的好东西,我们去看看吧?」
可惜以往十分灵验的「绝招」这次却失去作用,天意公主娇俏的樱桃小嘴往
上一撇,娇嗔道:「我这次不是玩,是真的去拜祭死人,去贾家。」
「你是说去见宝玉?」
朱水溶不由得恍然大悟,自那次与宝玉相见甚欢后,两人来往十分密切,称
呼自然也亲切起来。
「对!」
天意公主点了点头,语带怒气的补充道:「就是上次骑马从本公主轿顶跃过
的那小子!听说他竟然立了一个死人为妾,我就是要去看看这家伙是何等模样,
竟能干出这种怪事!」
「王妹,只是贾家一个小妾死了,你我的身份不宜前去拜祭,还是算了。」
一脸笑意的朱水溶暗自思量:这娇蛮的王妹还没忘记上次的事情呀,看来宝
兄弟这次有难了,呵呵。
念及此处,北静王爷不由得偷笑起来,心想:自己与其他王爷早已被王妹「
折磨」十几年,如今她能转移目标,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帮王妹一把呢?
「我不管!谁叫你与他有交情,我不找你引路还找谁?」
天意公主大步上前,威逼道:「你再不答应,我就……」
说着,天意公主欲从怀中掏东西。
「别、别……」
朱水溶脸色大变,急忙语带哀求道:「好王妹,为兄听你的还不成吗?别把
先帝令牌拿出来。」
「王兄真好!咯咯……」
天意公主威胁过后不忘夸赞朱水溶,她露出可爱的笑容,随即迅疾往门口走
去,道:「我这就去换衣衫,我们在府门外会合。」
「唉!」
朱水溶看着天意公主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重重一声叹息,心想:但愿宝兄弟
能多挺几日,也让我们几个兄弟能多过几天清净日子……皇帝与太后也太宠这小
丫头了,真是头疼呀!
同一时刻,金陵的另一个府邸内。
宽敞豪华的大堂内杯盘狼藉,几个男子满屋追逐着半裸的舞女,不堪入耳的
淫笑声充斥房内每一个角落。
「千户大人,小的有事禀报。」
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千户玩乐时从不允许下人打扰,偏偏他又命令凡是贾家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
回报,否则格杀勿论!
可怜的锦衣卫探子只得战战兢兢来到门外,暗自埋怨怎么这么倒霉,今日偏
是他当值。
「哼!」
锦衣卫千户赵全果然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怀中的裸女,衣衫不整地直奔门口
,道:「混帐东西,你竟敢坏本官的兴致!」
话音未落,赵全提脚就欲踢向不长眼的探子。
「大人饶命!」
探子急忙跪倒在地,不停磕头求饶:「是贾家的消息,否则给小的天大的胆
子,也不敢打扰大人的雅兴。」
「快说!」
赵全脸色一变,终于收回踢向探子的脚尖,四大家族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虽然竭尽全力,可手头上的东西还是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上次周扒皮一事对赵全一方的势力虽没有什么影响,但贾家的神秘实力却让
他们刮目相看,不得不将计划重新布置一番。
见赵全与探子在门外窃窃私语,屋内的两个男子也失去淫乐的兴趣,大手一
挥,将十余名艳姬统统赶出去。
「赵兄,有何要事?是否与贾家有关?」
「哈哈……孙兄真是精明,一猜就准。」
赵全拍着孙绍祖的肩膀,笑道:「也说不上什么大事,不过贾宝玉死了一个
小妾,这败家子竟然闹着要守灵三日,如今已是满城皆知。」
话音微顿,赵全一口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道:「
这贾宝玉倒真是名副其实的「红粉公子‘,不过他越是废物,我们就越是喜欢,
对吧?」
「对,说得对!为贾家出了如此一个大废物干一杯!」
说着,孙绍祖一脸淫笑地道:「听闻这贾家美女如云,就连奴婢、丫鬟也多
有绝色之姿,比许多大家闺秀还长得漂亮。他日成功,你我兄弟就将这贾府女人
一分为三,如何?」
「好、好,孙将军好提议!」
一直静坐未语、面带沉思之色的中年汉子兴奋得拍案叫绝,仿佛那贾家女子
已在他手中一样,如果宝玉在此,必能认出此人就是化身为袭人、意图骗取五色
神石的妖道——熊山君!
赵全再次举杯相邀,自信地满满说:「有居士此等神人相助,我们何愁大事
不成?干!
「孙兄,我倒有一个主意。」
赵全一脸得意地说:「你们孙家与贾家算得上是世交,何不趁此机会到贾家
一行,探一探他们的底,顺便也看一看贾家美女究竟是否真如传言一样?」
凶残而暴戾的孙绍祖闻言不由得眼放绿光,粗豪地狂笑道:「哈哈……对呀
,还是赵兄厉害,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我们预祝孙将军此行大获成功,」
熊山君一脸笑容,神色诡秘地说:「时辰不早了,本君先行回府,等孙将军
好消息。」
话音未落,熊山君在赵全与孙绍祖面前再次展示他的神通。
一阵黑雾凭空突现,裹住熊山君的身形,瞬间微风突起,烟雾与熊山君同时
在赵全两人面前消失不见。
赵全与孙绍祖看得仰慕不已,对仙人的神通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不约
而同摸了摸胸前的「神符」一股强大的不败信心油然而生,却没有看到自己眼底
那一闪而过的诡异黑芒。
燕京,皇宫大内。
雄浑壮观的皇宫从来就是正常男子的禁地,不过自当今皇上迷恋仙道后,这
几千年的传统终于被打破了。
一心想长生不老的皇上在五年前不顾满朝文武百官的反对,在锦衣卫的支持
下,不惜大兴土木,在皇宫内建造一座奢华无比的国师府,将号称「罗汉」转世
的国师旋风真人供奉起来。
画面一闪,熊山君像条哈巴狗般趴在旋风真人面前,道:「小的见过大王!」
「糊涂!」
双目微闭、盘膝打坐的国师猛然目放精光,隐含怒气地斥责熊山君:「我已
经说过很多次,我不是旋风大王,我是西天罗汉转世的旋风真人,你也不是白熊
精,是修道的熊山君,记住了吗?」
「是小道一时糊涂,还请国师原谅!」
熊山君一时情急暴露两人的真实身份,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湿漉漉的汗
迹显出他此刻的紧张与害怕。
「我交代的事情如何?」
旋风真人以道家为号,但为了符合罗汉转世的身份,又是一副僧人打扮,他
转动着佛珠,双目阴沉地盯着熊山君。
「小道……小道……」
冷汗像小溪般流下来,熊山君结结巴巴地难以开口。
「失败了?」
旋风真人用肯定的语调追问,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却让熊山君心惊胆颤。
「国师饶命,大王饶命!」
熊山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惊骇至极之下,他又不禁以「大王」称呼。
旋风真人修长的手掌轻轻一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浑身颤抖的熊山君平
托而起,出乎意料地安慰道:「你怕什么?我又没说要怪你,有五庄观与大荒山
的牛鼻子阻拦,你又不能暴露真身,是有点难为你了。」
旋风真人给了熊山君一个鼓励的微笑,道:「你先下去吧,小心一点,多想
点好办法,我们会有机会的。」
见熊山君消失不见,旋风真人平和的双目怒火猛然迸射,一番咒骂后,他的
眼底又弥漫贪婪,喃喃自语道:「神石呀神石,我何时才能得到你?」
贾府灵堂内,清风吹拂、哀乐低沉。
宝玉在三个「哑女」的围绕下倍感难受,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他没有化解
这尴尬气氛的心思,只盼这「三日」能快快度过。
正当宝玉百无聊赖、昏昏欲睡时,急步冲进来的小厮令他心神一振,重新打
起精神。
小厮显然是一路跑步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二……二爷,北静王
爷……前来拜祭,老太太特命……小的前来通传,让二爷做好准备。」
宝玉微微一愣,眼中一丝诧异一闪而过,心底暗自思量:北静王怎么来了?
本性洒脱的宝玉不由得大为欢喜,觉得自己交对朋友,朱水溶还真能不拘泥
于世俗之见,心想:真够哥儿们!
心情一好,宝玉快步来到院门口翘首以待,满心喜悦的他并不知道这却是他
「苦难」的开始。
「宝兄弟,为兄不请自到!」
朱水溶一脸歉意地拱手施礼,不过歉意的原意自然不是因为冒昧到来,而是
因为他身边那位漂亮的公子哥儿。
不明真相的宝玉发自心底微笑以对,上前亲热的与朱水溶把臂交谈:「大哥
为何如此客气?你我是兄弟,自不用说那些客套话。」
未待朱水溶有所应答,一声清脆但却不甚礼貌的话语突兀响起,打断他们的
欢聚:「你就是贾宝玉?」
女扮男装的天意公主脑袋一偏,目光挑衅地扫视着宝玉,芳心内意念盘旋,
反复盘算要如何折磨宝玉一番,才能报受到惊吓之「仇」宝玉心情愉悦,虽然觉
得这陌生人话语刺耳,但豪迈不凡的他自不会小肚鸡肠,悠然拱手施礼:「我正
是贾宝玉,不知这位兄台是……」
「你叫我天公子吧!」
天意公主可不想朱水溶坏了她的「大计」狠狠瞪了朱水溶一眼,警告他别想
作怪。
受尽欺压的朱水溶只得配合道:「这是我的好友天公子,正巧在我府中做客
,久仰宝兄弟大名,特此陪同为兄前来。」
「欢迎、欢迎!」
宝玉平静的笑容下思绪翻腾,脑海急速运转起来:什么时候京城又凭空冒出
一个天公子?自己这段时间与京中的「高干子弟」也混成一团,可从未听过有这
么一号人物呀!
苦思未果的宝玉在前头领路,往金钏儿的灵柩而去,道:「大哥与天公子前
来,我自是感激不尽,改日小弟做东,请你们大醉一场以表谢意!」
「醉什么醉?」
宝玉礼貌的话语换来的却是天意公主一番理直气壮的抢白:「你的小妾刚死
就只想着吃酒,我看你也只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天意公主快步上前与宝玉并肩而行,不满的白眼连连抛向宝玉。
宝玉是何等人?怎会听不出来对方是有意找茬?怒火陡生的他脚步一顿就欲
回敬,可话未出口,却被赶上来的朱水溶无声的道歉消弭火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望着天意公主娇小的身子,宝玉总有种别扭的感觉,
一阵淡淡的馨香随风飘来,他脑海灵光一现……这天公子难道是女扮男装不成?
这时代的富家子弟虽多喜爱携带香囊,但却没有人带此女儿香,那可是女子
专用的香料。
宝玉下意识望向对方的耳垂与颈项,入目所见立刻否定他的猜测,对方不仅
没有耳洞,而且脖子上的喉结也隐约可见。
娘娘腔,这家伙原来是一个娘娘腔!宝玉顿时「恍然大悟」再联想到朱水溶
奇怪的表情,开始邪恶地思索:这娘娘腔肯定是一个变童,而且是北静王专属。
我的天,这时代怎么这么多断袖分桃的权贵?咦,好恶心!自以为正确的宝
玉只觉浑身发冷,那有色的目光前后转动,走在前面的天意公主看不到,而走在
后面的朱水溶却被看得莫名其妙。
虽然宝玉觉得恶心,但却必须要拉拢朱水溶,只能强自平静心神,呵呵一笑
道:「天公子说得是,是我说错了,那改日请你们吃茶吧。」
朱水溶对宝玉的豁达钦佩不已,见天意公主娇躯一顿,似有再次开口斥责之
意,他急忙大步上前,轻声道:「我们是来拜祭的,死者为大,还是先上香吧!」
天意公主虽然娇蛮任性,但绝不是奸恶之人,走进灵堂后立刻安静下来,表
达对死者的尊重。
一番礼仪后,朱水溶真诚的双目透出劝慰之色,道:「宝兄弟,还请节哀,
为兄等着你诗酒相会。」
「大哥、天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宝玉亲切地将朱水溶两人送到灵堂门口,不过却没有再与朱水溶把臂同走。
一走出灵堂,天意公主立刻本性发作,见宝玉只送到院子门口,她趁机大发
娇嗔:「大胆,你这小子如此不懂礼数,竟然不亲自送王爷出府!」
宝玉还未开口,早有准备的朱水溶苦笑一声,随即道:「天公子切勿误会,
是我不要宝兄弟送行。」
宝玉并无恼意,望着「天公子」十足女人味的神态举止,他只是呵呵傻笑这
北静王爷还真有本事呀,硬是将一个男人调教成「女人」朱水溶如此一说,天意
公主再也没有理由发飙,只得气呼呼离去。
宝玉与天意公主的初次交锋就此拉下帷幕!